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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湖奇侠传 - 第八十五回 识芳踪水滨闻絮语 传盗警烛下睹新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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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五回 识芳踪水滨闻絮语 传盗警烛下睹新姿

话说郑、张二人缩身进舱以后,张汶祥说道:“二哥的本领真不差,估量得和目睹的一样。

他说他姨父姨母在衙门里住了一年半,又借去了三千两银子,可知他两人确是官家小一姐。”

郑时仿佛思索甚么,似乎不曾听得张汶祥说话,坐下来半晌没有回答。

张汶祥笑道:“二哥便着了魔吗?”

郑时摇头道:“那里的话,你可知道他两人是谁么?”

张汶祥道:“我又不曾去打听,刚偷看了一面,如何得知道他们是谁?”

郑时笑道:“你自粗心不理会,她已说出来了,怎的还用得着去打听。

老实对你讲罢,若认真说起来,我们还是他们的大仇人呢。

你这下子可想得起来么?”

张汶祥望看郑时出神道:“从来没有见过面,仇从那里来,我简直想不起来。”

郑时道:“他说他父亲在绵州时候的话,你没留神听么?”

张汶祥忙接口说道:“我没听仔细,只道他说的是在绵州的时候。

然则二哥料他姊妹就是那个做绵州知州的柳剥皮的女儿么?”

郑时道:“不就是他的女儿,是谁的女儿呢?”

张汶祥道:“何以见得便是的?”

郑时道:“我料的决无差错。

因为我知道柳剥皮是南京人,和福建人林郁是同年,又同是福建藩台福保的女婿。

两联襟都仗曹福保的奥援,林郁在江苏也做了好几任的县官。

他刚才所说的海哥,就是林郁在海门厅任上生的。

林郁做官与柳剥皮一般的贪婪残酷,因官声太恶劣了,被上司参革,耗了多少昧心钱才得脱身。

丢官后就带了妻子到绵州,在柳剥皮衙门里住了一年多的事,我早已知道。

借三千两银子的话,外边人自不得而知。”

“柳剥皮是一个极贪酷的小人,其所以一般百姓送他这个剥皮的绰号,就因他有三件剥皮的事。

第一件是,有一次拿着一个著名女赌痞,他坐堂问了几句,就向左右的衙役喝道:‘把她的裤子剥下来打屁一股。

’从来没有抓着女人打屁一股的事,衙役迟疑不敢动手。

他更发怒喝道:‘裤子不能剥吗?本县还要剥她的皮呢。

’第二件是,因他打人的小板,两面都有许多半寸长的小尖钉子,打在人身上血肉横飞,不到几十板,就得剥去一层皮肉。

第三件,就为他专会剥地皮,他做金堂县官的时候,有人就他的名字做成一副骂他的对联,乘黑夜贴在他县衙的大门上。

他看了几乎气死,他名字叫儒卿。

那对联道:“本非正人,装作雷公模形,却少三分面目。

惯开私卯,会打银子主意,绝无一点良心。

上联切儒字,下联切卿字。

他自从看了那副对联之后,自知官声太坏,贪赃枉法的事,稍为敛迹了些,只是益发鄙吝了。

看得一钱如命,不知他怎的肯拿出三千两银子来借给林郁的。

柳儒卿为人虽含鄙不堪,书却读的很好,并会种种乐器。

文庙里习乐所的各种古乐,他都能教人练习。

所以他这两个女儿的笛子吹得这们好。”

张汶祥笑道:“既是柳儒卿的女儿,论起冤仇来。

与二哥真是不共戴天的了。

我记得那次打进绵州的时候,柳儒卿单身逃出衙门,劈面遇着二哥,因二哥认识他的面貌,才喝一声拿住。

柳儒卿登时吓得跪下来,二哥骂他胆小无耻,就将他杀了。

那时若遇我或四弟,当面不认识他,必放他走了。”

郑时也笑道:“也是他恶贯满盈,才遇着我。

我没杀他全家,就是十分宽厚了。

林郁此刻在甚么地方,不得而知。

因此他姊妹现在将去何处,也不得知道。

我们的船,总以不和他们的船在一块儿走为好。

他姊妹虽不认识你我,然他们乘坐的也是川帮里的船只,驾船的多是四川人,万一弄出意外的枝节来,失悔就来不及了。

“张汶祥道:”二哥所虑不错,我们总以小心谨慎为好。

明早不待天明,无论风色怎样,吩咐船户开船便了。

“这夜二人安歇了。

次日东方才白,船就开离了黄鹤楼。

好色的这个关头,任是英雄,也难打破。

郑时为人对于一切的事,都极一精一明能干,惟一遇美色的妇女,心里就一爱一慕得有些糊里糊涂了。

他明知邻船那两个女郎,是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的,但是开船以后,总觉得两女郎太娇美可一爱一,心里念念的放不下来,仿佛害相思的样子。

张汶祥知道郑时从来是这般一性一格,故意打趣他道:“想不到柳儒卿那般贪鄙无耻的人,倒有这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,可惜二哥当时料不到有这回的遇合,若当时饶了柳儒卿的一性一命,今日岂不好设法将他的女儿配给二哥做继室吗?”

郑时听了,并不觉得张汶祥这话是有意打趣他的。

一面沉吟着答道:“我仔细思索了,似觉与绵州的事不相干。”

张汶祥吃惊问道:“怎么与绵州的事不相干?

难道不是柳儒卿的女儿吗?”

郑时道:“不是这般说,我所谓与绵州事不相干,是因事已相隔七八年了,他姊妹那时年纪小,未必知道他自己父亲是死在何人手里。

即算能知道,也不认识你我的面孔。

我们只要把名字改了,女子们有多大的见识,怕不容易对付吗?”

张汶祥笑道:“然则我们用不着回避么?那么,仍旧把船开回黄鹤楼下去好不好?”

郑时看了张汶祥说话的神气,才知道是有意打趣的,便不高兴回答。

船行到第三日下午,忽然刮起大风来。

同行的船,已有一般重载的被风打沉了。

各船上的人看了都害怕起来,只得急抢到背风的汊港里停泊。

汉港小了,停泊不了许多船只。

后来的船,就只得靠近浅水滩,使船底搁住不能转动,以免被风刮到江心里去。

郑、张二人所坐的这船,也是打不着汊港,就沙滩上抛了锚。

所靠的这处沙滩上,一望无涯的,尽是七八尺深的芦茅,被狂风吹得一起一伏。

七月初间天气的芦茅,尚不曾完全桔槁白头,青绿黄白相间,起伏不定的时候,就和大海中的波涛一样。

郑时与张汶祥同立在船头上看了,笑道:“这般景物,也是我们在四川所领略不到的。”

张汶祥道:“四川若有这种所在,我们的船敢停泊吗?只怕连船底板都要被人抢去呢。”

郑时道:

“这也是现在乱世才如此。

在太平盛世,没有失业的人,尽寇有这般好藏匿的所在,有谁愿意去干那些犯法的勾当。

于今的四川,固是遍地荆棘,就是这长江一带,也未必真安靖,不过没有大帮口,略敛迹些儿罢了。

论起地形来,四川就因山岭多,好藏匿,能容留大伙的人,才弄出到处荆棘的局面。

象这种所在,不过好藏匿一时,使追捕的找不着途径罢了,那里赶得上四川的层峦叠峰。”

张汶祥道:“怪道只我们这一只船,靠在这芦茅边上,大概那些装运了货物的船,也是防这类地方不妥当,所以都挤到那边汊港里去了。”

郑时笑道:“那却不见得是这般用意,只要能挤迸那边汊港里停泊,风一浪一确是小些。

此时天色还早,上流头的船,就要找一处象我们这样的地方抛锚,也找不着,再过一会儿你瞧罢,一定还有船在我们这一带停泊的。”

二人在船头上谈论了一会,回到舱里没一刻工夫,忽听得江边有船篙落水的声音。

郑时笑向张汶祥道:“何如呢,不是有船来我们这一带停泊吗?”

张汶祥随手推开窗门向外面看时,果见有两条一大一小的船,撑过滩边来停泊,即回头对郑时说道:“这两条船吸水都很浅,可见得也是和我们的一样,没载多少货物,所以也敢停泊在这里。”

郑时随口应了一句,也懒得起身探看。

行船的人,照例不待起更就安睡了。

郑时这夜在睡梦中,猛被邻船上“哎哟”一声惊醒了。

醒来便觉得船身有些儿荡动,接着又听得有人扑通落水的声音。

郑时惊得翻身坐起来叫三弟,连叫了几声,不见张汶祥答应。

忙伸手向张汶祥睡的地方一摸,已不知在何时起去了。

再听邻船上似乎有人在那里格斗。

心想:难道真个有强盗前来打劫吗?郑时虽是一个文人,然在四川当盐枭时,常有亲率一党一徒与官兵对抗的事,寻常两三个蛮汉,也不是他的对手,胆力更是极大。

这时听到外面的声息,料知必是张汶祥已与来打劫的强盗动手,当下并不害怕。

因身边不曾准备兵器,立起身顺手摸了一条压舱板的木杠。

看朝船头的舱门已经开了,即窜身出外。

此时约大风已息,天上星月之光,照见邻船上约有七八个汉子,各人都一操一着雪亮的单刀,围住一个人厮杀。

这人正是张汶祥,赤手空拳的腾拿躲闪。

一霎眼就见一个汉子被张汶祥踢下河去了。

郑时逆料这些蛮汉,便再增加七八十个,也不是张汶祥的对手。

只是眼见着七八个手一操一兵刃的,围攻自己赤手空拳的兄弟,不由得忿怒起来,手起杠落,劈在一个汉子后脑上。

那汉子不提防背后有人暗算,也被打落下水。

正待赶过去打第二个,只听得张汶祥喊道:“这里用不着二哥帮助,二哥快进舱里去救人罢。”

郑时也是老在行的人,知道弯腰窜进不知虚实的船舱,容易受人暗算。

听了张汶祥的话,先提脚将窗门踢破了两扇,就月光向舱里窥一探时,只见两个赤条条的女子,仰面躺在一张一床一上,好象是被绳索捆缚了的。

舱中箱箧器一具,横七竖八的乱堆着。

郑时一看舱中情形,心里就忍不住一跳,暗想:这不就是柳儒卿的小一姐吗?登时勇气更鼓动起来了,将手中木杠一掼,就从窗门窜身进去,口向一床一上的女子喊道:“不要害怕,我是邻船上救你们的。”

旋说旋上前动手解缚。

见两女子都不开口,知道是口里塞了东西,先将两人口中的东西掏了出来,然后解一开了身上的绳索。

郑时眼快,已看见一床一头有一堆衣服,即抓了撂在两人身边,只羞得两人恨无地缝可入。

郑时也觉得在旁看了难为情,反身跳出来,打算帮着张汶祥将强盗打走,但是众强盗已一半打落了水,一半驾着靠在旁边的一只小船逃了。

张汶祥道:“饶了这伙一毛一贼罢。

只要人没吃亏,东西没被抢去,便是万幸了。”

郑时还没回答,两女郎都已穿好了衣服出舱来,低头向张、郑二人叩拜道:“今夜若不蒙两位义士搭救,我姊妹身死不足,还得受这班狗强盗的污辱。

两位义士实是我姐妹的救命恩人,不敢避嫌,请两位进舱里就坐。”

郑、张二人不便伸手去扶掖,只得在船头答拜道:

“同是出门人,急难相救,只要力量做得到,是应该做的,快不要说甚么救命恩人,承当不起。”

郑时首先进舱。

听得后舱里有人的哼声,刚待问那个,年大些儿的女郎已跟进舱,说道:“哦,我的丫环春喜和老一妈一子在后舱里睡着,只怕也被捆一绑了。”

郑时道:“船户一个也不见出来,大概都被绑在后面。”

这时郑、张所乘船的船户,因这边打闹得厉害,也惊醒起来,到这边船上帮着松了船户、水手的缚。

大家混乱了一阵,两女郎才请郑、张二人在舱中坐定,请问姓名去处。

郑时将自己和张汶祥的名字都改了。

因郑、张二姓极平常,用不着更改。

也故意回问两女,才知道大些儿的叫柳无非,小些儿的叫柳无仪。

因林郁住在南京,特地到南京去,想依附他姨父母居住。

柳无非又说:“这条强盗船在湖北就跟着开行,一路时前时后,开也同开,泊也同泊,并不断的有人向这边舱里窥一探,我已疑心不是正当人。

特地叫船户进来吩咐,夜间须择妥当地方停泊。

想不到今日忽然刮起大风来,我姊妹害怕得甚么似的,叫船户趁早停泊。

无奈一路下来,简直找不着可以停泊的所在,直走到这里,船户见两位坐的船在这里,就进船来向我说:‘这边已有一条四川的船,靠芦茅滩停泊了,我们的船只好停泊在一块,比单独抛锚的好多了。

’我那时见天色已近黄昏了,若再不停泊,恐往下更找不着好地方,即是有同乡的船在这里,仿佛多有一个伴侣似的,遂叫船户开了过来,及至锚已抛了,才看见那小船也跟了过来,紧一靠我们的船泊来。

我姊妹虽是害怕极了,但也无法逃避。

入夜便紧紧的关闭舱门安睡,连高声说话也不敢。

及至从梦中惊觉时,身一体已被强盗按住,一张口要喊,那堵口的东西已塞一进来了,只得拼命挣扎,船身摇荡得几乎倾覆了,强盗刚将我姊妹捆一绑了,待施无礼陡听得舱口有人喝了一声:“狗强盗,快出来送死。

’接着就好象有一个站在舱口边的强盗,被人抓了出去,扑通掼到一丈远近的江心里去了。

舱里的强盗才一拥出外,在船头上厮杀起来……”

郑时听到这里,截住话头向张汶祥问道:“三弟,同睡得好好的,怎么知道那船上闹劫案,也不招呼我一声,就悄悄的出来动手呢?”

张汶祥笑道:“那小船跟着抛锚的时候,我在窗门里看见,有四个彪形大汉在船面上撑篙,篙尖落水的声音,分外沉重。

我在江河里混的时候多,知道老当篙师的人,篙尖落水没有声响,偶然有之,也只在水面上飘一下,不至有深沉的响声。

即此可知那四个撑篙的人,都是外行。

再看船舱里,还有两个汉子伸头向外边张望,并时时回头对舱里说话,可见得舱里还不止两个人。

那船既吸水很浅,可知没装货物。

若说是专装客的罢,搭船的客,不应都是三四十岁的壮健汉子。

并且也没有搭客大家帮着撑篙的道理,这船就很可疑了。

再看这条大船,是我们川河里的,虽是舱门紧闭着,看不见船里的情形,逆料必是有阔人在内。

既是我川河里的船,又靠着我的船停泊,如果夜间有甚么动静,我是不能袖手旁观的。

我虽存心如此,不过我料的究竟对与不对,不敢决定。

若拿出来和二哥商议,料得是便好,万一看走了眼色,二哥不要责备我遇事张皇吗?我外面和二哥同时安睡,实在因有这事搁在心中,那里睡得着。

当强盗跳过这船上来的时候,踏得这船身一歪,荡得我们的船身都动了,我就知道所料的验了。

我船上的舱门,早准备了是虚掩着的,从容起来,结束好了,才轻轻的走过这船上来。

强盗人多手快,已有几个扛着皮箱在肩上,待搬过他们自己船上去,不提防我堵住舱门一喝,大约也猜不透外面有多少来拿他们的人,只惊得各人都将皮箱放下,想冲门而出。

第一个冲出来,被我顺手揪住眷膊只一拖,拖得他‘哎哟’一声。

我恐怕,上人多了,缠脚碍手的不好施展,就提起那强盗向江心抛去。”

郑时道:“我就亏了那一声‘哎哟’把我惊醒了。

若不然,只怕直到此刻还在酣睡呢。”

郑、张二人在舱里坐谈了一会。

张汶祥起身作辞道:“那些小一毛一贼受了这次大创,估计他们逃得了一性一命,也寒了胆不敢再来了。

此后尽可安心,一帆风顺到南京,想不至再有意外,此时才到半夜,还可以安睡些时。”

说罢,提步要走。

柳无非连忙起身,说道:“我想求两位再坐一坐。

承两位救了我姊妹的一性一命财物,还要耽搁两位的安眠,我也自知原是不近情理的事,本来说不出口。

不过我姊妹险些儿被强盗污辱身一体,蒙两位救了,此恩不比寻常,我姊妹何敢以外人待两位。

我们从重庆动身到此地,在船上已有两个多月了,虽是素来胆怯,没有像此刻这们害怕的,千万求两位在此多坐一会,我还有

话说。”

张汶祥听了不做声,望着郑时。

不知郑时怎生摆一布?且等第八十六回再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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