慎子曰:飞龙乘云,腾蛇游雾,云罢雾《韩非子》难势第四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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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非子 - 难势第四十

韩非子

难势第四十

慎子曰:飞龙乘云,腾蛇游雾,云罢雾霁,而龙蛇与蚓蚁同矣,则失其所乘也。

贤人而诎于不肖者,则权轻位卑也;不肖而能服于贤者,则权重位尊也。

尧为匹夫,不能治三人;而桀为天子,能乱天下:吾以此知势位之足恃而贤智之不足慕也。

夫一弩一弱而矢高者,激于风也;身不肖而令行者,得助于众也。

尧教于隶属而民不听,至于南面而王天下,令则行,禁则止。

则此观之,贤智未足以服众,而势位足以缶贤者也。

应慎子曰:飞龙乘云,腾蛇游雾,吾不以龙蛇为不托于云雾之势也。

虽然,夫择贤而专任势,足以为治乎?则吾未得见也。

夫有云雾之势而能乘游之者,龙蛇之材美之也;今云盛而蚓弗能乘也,雾而蚁不能游也,夫有盛云雾之势而不能乘游者,蚓蚁之材薄也。

今桀、纣南面而王天下,以天子之威为之云雾,而天下不免乎大乱者,桀、纣之材薄也。

且其人以尧之势以治天下也,其势何以异桀之势也,乱天下者也。

夫势者,非能必使贤者用已,而不肖者不用已也。

贤者用之则天下治,不肖者用之则天下乱。

人之情一性一,贤者寡而不肖者众,而以威势之利济乱世之不肖人,则是以势乱天下者多矣,以势治天下者寡矣。

夫势者,便治而利乱者也。

故《周书》曰:“毋为虎傅翼,飞入邑,择人而食之。”

夫乘不肖人于势,是为虎傅翼也。

桀、纣为高台深池以尽民力,为炮烙以伤民一性一,桀、纣得成肆行者,南面之威为之翼也。

使桀、纣为匹夫,未始行一而身在刑戮矣。

势者,养虎狼之心而成暴风乱之事者也,此天下之大患也。

势之于治乱,本末有位也,而语专言势之足以治天下者,则其智之所至者浅矣。

夫良马固车,使臧获御之则为人笑,王良御之而日取千里。

车马非异也,或至乎千里,或为人笑,则巧拙相去远矣。

今以国位为车,以势为马,以号令为辔,以刑罚为鞭策,使尧、舜御之则天下治,桀、纣御之则天下乱,则贤不肖相去远矣。

夫欲追速致远,不知任王良;欲进利除害,不知任贤能:此则不知类之患也。

夫尧舜亦治民之王良也。

复应之曰:其人以势为足恃以治官;客曰“必待贤乃治”,则不然矣。

夫势者,名一而变无数者也。

势必于自然,则无为言于势矣。

吾所为言势者,言人之所设也。

夫尧、舜生而在上一位,虽有十桀、纣不能乱者,则势治也;桀、纣亦生而在上一位,虽有十尧、舜而亦不能治者,则势乱也。

故曰:“势治者则不可乱,而势乱者则不可治也。”

此自然之势也,非人之所得设也。

若吾所言,谓人之所得势也而已矣,贤何事焉?何以明其然也?客曰:“人有鬻矛与盾者,誉其盾之坚,“物莫能陷也',俄而又誉其矛曰:“吾矛之利,物无不陷也。

'人应之曰:“以子之矛,陷子之盾,何如?'其人弗能应也。”

以为不可陷之盾,与无不陷之矛,为名不可两立也。

夫贤之为势不可禁,而势之为道也无不禁,以不可禁之势,此矛盾之说也。

夫贤势之不相容亦明矣。

且夫尧、舜、桀、纣千世而一出,是比肩随踵而生也。

世之治者不绝于中,吾所以为言势者,中也。

中者,上不及尧、舜,而下亦不为桀、纣。

抱法处势则治,背法去势则乱。

今废势背法而待尧、舜,尧、舜至乃治,是千世乱而一治也。

抱法处势而待桀、纣,桀、纣至乃乱,是千世治而一乱也。

且夫治千而乱一,与治一而乱千也,是犹乘骥、而分驰也,相去亦远矣。

夫弃隐栝之法,去度量之数,使奚仲为车,不能成一轮。

无庆赏之劝,刑罚之威,释势委法,尧、舜户说而人辨之,不能治三家。

夫势之足用亦明矣,而曰“必待贤”,则亦不然矣。

且夫百日不食以待粱肉,饿者不活;今待尧、舜之贤乃治当世之民,是犹待粱肉而救饿之说也。

夫曰:“良马固车,臧获御之则为人笑,王良御之则日取乎千里”,吾不以为然。

夫待越人之善海游者以救中国之溺人,越人善游矣,而溺者不济矣。

夫待古之王良以驭今之马,亦犹越人救溺之说也,不可亦明矣。

夫良马固车,五十里而一置,使中手御之,追速致远,可以及也,而千里可日致也,何必待古之王良乎?且御,非使王良也,则必使臧获败之;治,非使尧、舜也,则必使桀、纣乱之。

此味非饴蜜也,必苦莱、亭历也。

此则积辩累辞,离理失术,两未之议也,奚可以难夫道理之言乎哉?客议未及此论也。

译文:

慎到说:飞龙乘云飞行,腾蛇乘雾游一动,然而一旦云开雾散,它们未免就跟蚯蚓、蚂蚁—样了,因为它们失去了腾空飞行的凭借。

贤人之所以屈服于不贤的人,是因为贤人权力小、地位低不贤的人之所以能被贤人制一服,是因为贤人的权力大、地位高。

尧要是一个平民,他连三个人也管不住;而桀作为天子,却能搞乱整个天下:我由此得知,势位是足以依赖的,而贤智是不足以羡慕的。

弓一弩一力弱而箭头飞得很高,这是因为借助于风力的推动;自身不贤而命令得以推行,这是因为得到了众人的帮助。

尧在平民百姓中施行教化,平民百姓不听他的;等他南面称王统治天下的时候,就能有令则行,有禁则止。

由此看来,贤智不足以制一服民众,而势位是足以使贤人屈服的。

有人责难慎到说:飞龙乘云,腾蛇驾雾,我并不认为龙蛇是不依托云雾这种势的。

虽说这样,但舍弃贤才而专靠权势,难道就可以治理好国家吗?那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。

有了云雾的依托,就能腾云驾雾飞行,是因为龙蛇天生资质高;现在同是厚云,蚯蚓并不能腾云,同是浓雾,蚂蚁并不能驾雾。

有了厚云浓雾的依托,而不能腾云驾雾飞行,是因为蚯蚓、蚂蚁天生资质低。

说到夏桀、商纣南面称王统治天下的情况,他们把天子的威势作为依托,而天下仍然不免于大乱的缘故,正说明夏桀、商纣的资质低。

再说慎到认为尧凭权势来治理天下,而尧的权势和桀的权势没有什么不同,结果桀把天下扰乱了。

权势这东西,既不能一定让贤人用它,也不能让不贤的人不用它。

贤人用它天下就太平,不贤的人用它天下就混乱。

按人的本一性一说,贤的少而不贤的多,如果用权势的便利来帮助那些扰乱社会的不贤的人,这种情况之下,用权势来扰乱天下的人就多了,用权势来治理天下的人就少了。

权势这东西,既便于治理天下,也有利于扰乱天下。

所以《周书》上说:“不要给老虎添上翅膀,否则它将飞进城邑,任意吃人。”

要是让不贤的人凭借权势,这好比给老虎添上了翅膀。

夏桀、商纣造高台、挖深池来耗尽民力,用炮格的酷刑来伤害民众的生命。

桀、约能够胡作非为,是因为天子的威势成了他们的翅膀。

假使桀、纣只是普通的人,还没有开始干一件坏事,早就被处死了。

可见权势是滋长虎狼之心、造成暴乱事件的东西,也就是天下的大祸害。

权势对于国家的太平或混乱,本来没有什么固定的关系,可是慎到的言论专讲权势能用来治理天下,他的智力所能达到的程度是够浅薄的了。

良马坚车,让奴仆驾驭就要被人讥笑,而让王良驾驭却能日行千里。

车马没有两样,有的达到日行千里,有的却被人讥笑,这是因为驾车的灵巧和笨拙相差太远了。

假如把国家当作车,把权势当作马,把号令当作缰绳,把刑罚当作马鞭,让尧、舜来驾驭天下就太平,让桀、纣来驾驭天下就混乱,可见贤和不贤相差太远了。

要想跑得快走得远,不知道任用王良;要想兴利除害,不知道任用贤能;这是不懂得类比的一毛一病。

尧、舜也就是治理民众方面的王良。

又有人驳斥那个责难慎到的人说:慎到认为权势是可以用来处理政事的,而你却说“一定要等到贤人,才能治理好天下”,这是不对的。

所谓权势,名称只有一个,但含义却是变化无穷的。

权势一定要出于自然,那就用不着讨论它了。

我要谈的权势,是人为设立的。

现在你说“尧、舜得了权势天下就太平,桀、纣得了权势天下就混乱。”

我并不认为尧、舜不是这样。

但是,权势不是一个人能够设立起来的。

假如尧、舜生来就处在君主的位置上,即使有十个桀、纣也不能扰乱天下,这就叫做“势治”;假如桀、纣同样生来就处在君主的位置上,即使有十个尧、舜也不能治好天下,这就叫做“势乱”。

所以说;“势治”就不可能扰乱,而“势乱”就不可能治理好。

这都是自然之势,不是人能设立的。

像我说的,是说人能设立的权势罢了,何必用什么贤人呢?怎样证明我的话是对的呢?某人讲了一个故事,说:有个卖矛和盾的人,夸耀他的盾很坚固,就说“没有东西能刺穿它”,一会儿又夸耀他的矛说:“我的矛很锐利,没有什么东西刺不穿的。”

有人驳斥他说:“用你的矛刺你的盾,会怎么样呢?”他没法回答。

因为不能刺穿的盾和没有东西刺不穿的矛,在道理上是不能同时存在的。

按照贤治的原则,贤人是不受约束的;按照势治的原则,是没有什么不能约束的,不受约束的贤治和没有什么不能约束的势治就构成了矛盾。

贤治和势治的不能相容也就很清楚了。

再说,尧、舜、桀、纣这样的人,一千世才能出现一次,这就算是紧接着降生的了。

世上的君主不断以中等人才出现,我之所以要讲权势,是为了这些中等人才。

中等才能的君主,上比不过尧、舜,下也不至于成为桀、纣。

掌握法度、据有权势就可以使天下太平,背离法度、丢掉权势就会使天下混乱。

假如废弃权势、背离法度,专等尧、舜出现才使国家太平,这就会一千世混乱,然后才有一世太平。

掌握法度、据有权势,等待桀、纣,桀、纣出现才使国家混乱,这就会一千世太平,然后才有一世混乱。

依此而论,太平一千世才有一世混乱,和混乱一千世才有一世太平相比,就像骑着千里马背道而驰,相去是非常远的。

如果放弃矫正木材的工具,不用度量尺寸的技术,就是让奚仲造车,也不能造出一个轮子。

没有奖赏的鼓励,刑罚的威严,放弃了权势,不实行法治,只凭尧、舜挨户劝说,逢人辩论,连三户人家也管不好。”

权势的重要作用也够明显的了,而你说“一定要等待贤人”,那也就不对了。

况且一百天不吃去等待好饭菜,挨饿的人就活不成;现在要等待尧、舜这样的贤人来治理当代的民众,这好比等将来的好饭菜来解救饥饿的说法一样。

你说:“良马坚车,让奴仆驾驭就要被人讥笑,而让王良驾驭却能日行千里;”我不认为是对的。

等待越国的游泳能手来救中原地区落水的人,越人固然善于游泳,但落水的人并不能得救。

等待古代的王良来驾驭当今的车马,也好比等越人来救落水者的说法一样,显然也是行不通的。

良马坚车,再加上五十里设一个驿站,让中等车夫来驾驭,要想跑得快走得远,是可以办到的,一千里路程一天就能到达,何必等待古代的王良呢?况且驾车,要是不用王良,就一定要让奴仆们把事办糟;治理国家,要是不用尧、舜,就一定要让桀、纣把国家搞乱。

这就好比品味,不是蜜糖,就一定是苦菜。

这也就是堆砌言辞,违背常理,而趋于极端化的理论,怎能用来责难那种合乎道理的言论呢?你的议论赶不上势治理论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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